面对周家婆媳两人的满意眼神,周衡并没多想,只以为是她们对多日不久的自己的关怀之意,又怕她们觉出什么不对劲,便总是微笑着以示回应,尽量少说话。
看在周太夫人和谢氏眼里,周衡这般表现自然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阿衡这是在安慰我这做祖母/母亲的,让我尽管放宽心呢,我们家阿衡真是好样的,看来这门亲事虽然表面上看是没了,内里却是峰回路转更稳了!
于是周家婆媳俩看着就更满意了。
沈复自然不这么想,以往虽然跟周家婆媳见面次数不多,但深知周家人向来是知礼守礼的,哪怕在几年前父王还在世的时候,周太夫人也好,周衍和姨母也好,才在逢年过节亲戚间私下走动时,因着父王的坚持,算是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晚辈身份拜见,其余场合也依旧是按规矩给自己这个王府世子行礼。
等到后来父王过世自己袭了爵,周家人更是规规矩矩从不出错,就连平日在衙门里碰到,周衍作为自己的准岳丈,也是一口一个“王爷”,从未借着婚事摆架子,这也是自己对周衡这三年来一再容忍的很大原因,周家人在大事上一直还是比较靠谱的。
只是兴许如今因为周衡出事,周家人生怕这门婚事出了意外,今日自己过来时对周太夫人和姨母行了晚辈礼,她们俩竟然都坦然受了,现在看着自己又是这么一副看着很满意的眼神,可想而知,也是为了周衡。
想到此,沈复不禁也是松了口气,虽说之前去中南道是周衡主动要求,但要是自己死活不同意,那她一个姑娘家,要人没人,要车没车,总是没辙。
而从中南道那般回来,虽说事情是圆满完成了,但人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昨天傍晚自己看到时也是大为惊(心)讶(疼),整个人竟然连路都走不动要靠春雨她们搀扶不说,本来圆润的脸生生瘦出了一个尖下巴。
唉,想到此,沈复不禁又后悔起自己昨日在两人刚见面时说的那句重话,要不是自己当时语气那般不好,阿衡也不至于委屈得一直哭,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后来问她话都没什么力气回答。
不过昨晚据说睡得倒是还安稳,问了春雨,早饭也吃得不少,看来远离了中南道,之后也就慢慢恢复了。
今早一路过来到现在,看着精神也还行,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太夫人和谢姨母才没对自己说什么吧?
想到这里,沈复不禁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周衡,嗯,坐在自己身边一副听话的样子,还挺乖巧,人看着虽然瘦了点,精神倒是确实不错。
这番小动作,周衡低头喝茶没感觉到,上首的周太夫人和对面的谢氏却是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再次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哟,王爷这番真情流露,怪不得阿衡一直低着头呢,原来是害羞了,哈哈…
见此,周太夫人心中一动,果断下了个决定:“王爷,眼下差不多巳时中了,要么中午就在庄子上吃个便饭吧?”
留下来吃午饭?也不知她们会问周衡什么事,本着一个土著对外来人士的关心,沈复便先征求了下身旁姑娘的意见:“阿衡,你觉得呢?”
可惜这话落在周家婆媳俩的耳朵里,哎哟喂,两人差点控制不住要笑场:什么叫你觉得呢,阿衡可是我们家的姑娘,她自然是想要留下来跟祖母和母亲一起吃顿午饭啊!
“看来小两口的感情如今一日千里,王爷不想留下来吃饭,但又舍不得跟阿衡分开,只好故作姿态问一声她的意见。”这是事后那位心腹嬷嬷凑趣的话。
“倒也不一定是不想留下来吃饭,”对此谢氏开始本能地维护这位未来的女婿,如今她是对沈复满意地合不拢嘴:“后来不是吃得挺好的么。兴许是平日里两人相处的习惯吧,哎呀,以前没见过他们俩相处的情形,如今看来,阿复定然是事事尊重咱们阿衡,母亲,咱们家阿衡看来是要苦尽甘来了!”
说到最后,却又哽咽了,做母亲的知道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竟然差点被人打死在水里,当时心都碎了。
“不错!”周太夫人对今日沈复的表现也是极为满意,便顺带着再次给儿媳妇解释自己在午饭前跟孙女说的那番话:“所以啊,得趁热打铁!”
“如今他们小两口感情日笃,但有一条,那家的坏胚子还在中南道不知道打什么算盘,这算盘,迟早得落在王爷身上,所以咱们这边,必须得替阿衡未雨绸缪!”
知道出身世家的谢氏还是有些想不通自己当时对孙女说的那些出格的话,可如今形势逼人,没办法啊!
“我也不想这样,阿衡是咱们周家的姑娘,她要有什么事,我这当祖母的,难道会不心疼?可没办法啊!如今她和王爷看着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你也别忘了,世人只知,如今世上可再没周衡这个人人羡慕的周家千金了啊!”
这话说得谢氏和那心腹嬷嬷俱是神情一凛,是啊,周家都已经给柳湖落水身亡的小姐办过丧事了,京城里的茶楼,搞不好现在还有人在感叹,周家千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自己哭着闹着求来的好姻缘,终究还是无福享受。
想到此,谢氏心如刀割,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话里还是有些不甘:
“只是母亲,阿衡她好歹是娇养大的千金小姐,这几年咱们也事事以沈家主母的要求来教导她,如今要她这般行事,且不说事成之后如何,男人都喜新厌旧,万一,万一阿复他也始乱终弃,那要阿衡她以后如何自处?那等于、等于再杀她一回啊!”
谢氏这一哭,把周太夫人的眼泪也给勾了出来:“阿衡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日日承欢膝下,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也是长在我心尖上的肉,今日我既那般交代她,自然是为她打算好了日后之事,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儿孙满堂,该有的福气都有了,这往后的日子啊,我就只为咱们的阿衡活着!”
“今日这事,我也不是一时冲动,自打知道阿衡去了王爷那里避难,我便开始想着,咱们两家这门婚事,到底得如何结成。唉,要怪也只能怪咱们周家如今不比从前了,要不然,我哪里舍得出此下策!”
“可阿衡毕竟也是咱们家当宝贝一样好好教养大的,你们不知道,当时阿衡听了我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定然是不敢相信,往日里一直教她一步都不可踏错的祖母,如今竟然那般教导她行事,唉,你们可知道,当时我的心啊,简直跟刀割一般…”
说到这里,周太夫人终是忍不住,一只手揉着胸口,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眼泪则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多少年都未曾见过她家小姐流泪的心腹嬷嬷,之前见周太夫人乍闻孙女出事也是努力忍着,如今见她这般痛哭,吓得赶紧给她拿帕子擦泪:“太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知道、都知道,您可要当心身子啊!”
谢氏更是痛哭着直接跪在了地上:“我听母亲的!母亲,是我们不孝,害得您要如此费尽心思为阿衡筹划,母亲,您千万要当心身子啊!”
一时间,屋内三人也是哭成了一团。
哭声隐约传到外头,倒是让候在外头的一众下人也心有戚戚,有几个年纪大的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唉,王爷此番过来,定然是勾起了太夫人和夫人的伤心之情,谁能想到,小姐如此福薄,眼看熬过了靖王爷的孝期,很快就可以嫁入王府当王妃了,却竟然飞来横祸、香消玉殒了,搁谁身上不伤心?
周家庄子上的这些事,坐着马车回到沈家庄子上的两人并不知晓,事实上,自打上了马车,周衡就开始认真回想午饭前周太夫人拉着自己在耳朵边悄悄说的那些话,当时自己就脸红了,没想到一个古代的老太太,想法竟然如此积(前)极(卫):
“阿衡,你听好了,其实现在你也知道,这次祖母和你母亲是特意过来看你的,现下见到了王爷和你相处的情况,也就放心了。”
“只是,阿衡啊,你得明白,如今王爷对你再好,可你已是在周家族谱上被记为夭折的人,往后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争取!”
“那三公主何等仗势欺人,你已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只能先下手为强!你有婚约,你母亲是王爷堂姨母,周家再破落,到时祖母进宫哭诉,皇帝也还是会念在昔年情分上给几分脸面的。”
“王爷是个好的,今日见他对你处处尊重,想必以后等事情做下了,他也不会翻脸不认。”
做什么事情?为何会翻脸不认?当时觉得老太太说话很是隐晦,主要自己也没往别的方面想,为此也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她,没曾想,老太太先是有些尴尬,之后却很快就摆正了脸色,依旧附在自己耳边拉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了句差点让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话:
“自然是生米做成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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